木子美寫人寫得多,今次由我來寫木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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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主流性觀念之形成
「中國的父權制之所以是最完備的,因為儒家對等級制和秩序的強調使得父權制在中國趨向完善。」(李銀河, 2004:17)
在傳統中國文化的父權制度,加上儒家思想所強調的「等級制」,女性的地位往往次於男性。例如,儒家思想之中的「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其中的等級是國家社稷於首,父子於次,最後才是夫妻的關係。而夫為妻綱,意思謂夫妻的關係應如君臣般嚴格,如臣子對君主的絕對服從、兒子對父親的絕對尊重,而妻子,則應該絕對地服從及尊重丈夫。有人就把儒家思想裡,對等級嚴格的劃分,視為封建父權制度社會中對於女性壓迫的源頭,「在父權制社會中婚姻与性關系規則其實都相當的政治化,性別不僅是社會等級划分的標准,還是等級壓迫的根源。」(王宏維, 2005) 女性必須嚴格遵守社會對女性的規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彷彿是女性天生應該跟從男性,即使丈夫離世,仍然要遵從兒子,不可再婚,否則就背上「不知廉恥」、「蕩婦」、「不守婦道」之罪名。
傳統女性要改變在家庭的地位,生育男性子嗣是唯一的出路。(李銀河, 2004)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為只有男性在社會中擁有權力地位,女性生育就是為達到「有後」這目標,使得家庭繼後有人。所以,傳統中國女性進行性行為,絕不為是為了滿足性欲需要,而是扮演女性在家庭「應有」的角色,替家族傳宗接代。既然女性的性行為只在於達至生育男嗣之目標,同時讓男性透過女性的身體得到性欲的滿足,那麼性事不過是一種功能性的過程,漠視了女性在性欲上的需要與滿足。如果為人妻子的,因各種原因無法生育男嗣,丈夫就有了立妾的藉口。一夫多妻,是中國傳統父權制度所容許的情況,男性能夠擁有多於一個妻子,而不受法律所限。即使妻子去世,男性可以重新再娶而不受道德枷鎖所束縛,體現了整個父權制度之中,男女性的不平等。
新中國與女性形象
二十世紀初所推行的「五四運動」,目的是為了將人解放自傳統的父權家長制度之中,批判傳統迂腐的道德理論,打破女性從屬於男性的觀念,鼓吹男女平等。
丁人應為當時男女平等的觀念,是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入侵中國,逼使中國從農業社會步向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及階層變動,令 「西方進步思想包括男女平等的思想也開始了“西學東漸”的過程。」(丁娟,2004) 當時,不少「中國資產階級政治家」也從婦女解放的路向,思考中國社會的出路,「如康有為、梁啟超曾提出以教育促男女平等,以實業求男女平等的主張﹔孫中山、蔡元培等人則從民權與女權的角度談到了婦女解放問題…」(同上) 受到五四運動的思想影響,毛澤東也將婦女解放視為中國解放的一部分,把當時中國的國情與解放運動相配合,追求男女平等,鼓吹婚姻自由,反對傳統封建社會對家庭的守舊觀念,同時將無產階級解放運動與婦女解放結合在一起。毛澤東認為,中國無產階級要得到解放,首先就得解放無產階級的婦女,讓她們擺脫封建家庭的桎梏,走到社會投入勞動生產。
一九四九年,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共產黨執政後,女性開始走出家門工作
,並得到教育的機會。可是,男女平等卻慢慢走向了一個「非性化」的極端。一九六四年,毛澤東有一句名言,「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反映了當時所謂的男女平等,指的是女性應該與男性看齊,通過模仿男性的打扮、舉動、工作,將女性特有的氣質掩藏起來。文革時毛澤東夫人江青,以一身男性打扮的形象出現,更是當時男女平等的最佳表述——女性模仿男性打扮,與男性一樣到礦場勞動,將與男性看齊為個人光榮。周華山形容,這「實則是一場鋪天蓋地徹底漠視並否定女性主體之政治運動,男女差異被否定……」(周華山,1999)「到處都可見到瀟灑的女礦工、女電工及英姿颯爽的女大兵形象,招生招工要求須「搭雜 糧」(配搭女性名額)等等……」(張菁, 2004) 更有學者認為,這段時期的文化特質並非將女性非性化,「它是一種極為特殊的 “男性化”……」(戴錦華,1999),雖然這段時期的婦女解放運動,消除封建時代男女性別上的不平等,但在趨向所謂的平等,其實是將女性原有的特質徹底的否定,並強行將女性改造成男性,「以致這一代女性有一種忽略甚至掩蓋自己的女性氣質的傾向」。(李銀河, 2004:20))
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八年這段日子,女性的特質被否定,男性成為了模範形象,卻並未發展為女性解放運動。相反地,因為這種對「男女無差異」的追求,使得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後,男女差異極端地分別開來,發展為「 “男子漢”、 “女人味”的性兩極化」(周華山,,P.14) 女性的形象再次被定型為溫柔、性感,「人們似乎重新發現了所謂 “女性氣質”,很多女性…沉浸在重新獲得 “做女人”權利的快樂之中。」(李銀河,P.20) 近年中國改革後,女性的角色雖然從封建的社會中解放出來,但主流思想中,仍然把女性視為男性的客體,尤其在性事上,女性依然受社會道德觀所規範著。木子美《遺情書》對男性性事的描述與紀錄,正正表現了作為女性,如何通過控制個人身體的使用權,顛覆整個男性主導社會的規則。她在互聯網的博客日誌上公開與別人發生性關係的真實紀錄,以文字詳細表述,同時將個人對於性的慾望,於公開的虛擬空間坦然地表露出來。《遺情書》惹來極大爭議,有人批評木子美的行為,唾罵她為不道德,可是也有人極力支持木子美,認為性是個人的自由選擇,也有人從女性解放的角度去分析木子美的行為,令木子美成為近年中國文壇最為哄動的一位女作家。
木子美與女性性別意識
木子美之所以哄動全國,是因為她打破了中國傳統對於性那種「只做不說」(張菁,,2004)的禁忌,她的行為,對於極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而且,她以女性的角度在《遺情書》中書寫的性經驗,更是對男權主義社會的一個大衝擊。她不但打破了「只做不說」的禁忌,還透過書寫把女性視作為主體,表現自己在性事上將男性轉化為客體,字裡行間,將男性描寫為發洩個人性慾或者是被利用的功具。大多人批評木子美的行為「顛覆道德」,道德關乎女性在社會上應該遵守的規條,因為木子美是一位中國女性,她就必須按照社會形塑的女性形象去生活,尤其在性生活上,否則她就會被定義為「不道德」、「壞女人」。這正正顯示了中國社會的主流性觀念,仍然受到傳統禮教的束縛,女性在性事上應該是被動而非主動,主動要求性就是「壞女人」,甚至仍有人認為女性只是為滿足男性性慾去服務,像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社會一樣,女人不應該對性事感興趣。
在官方及政治裡,男女平等是一種主流意識形態,但這種意識形態只是從上而下地發展,並非由民間女性個人自發、意識到女性地位遜於男性所要求的男女平等。李小江就以「我們是社會主義解放女性的第一代直接受益人」(李小江,P.201)來形容從上而下、以法律行政改善婦女社會地位的男女平等。雖然中國女性在法律上得到更大的保障,可是男女平等仍然只停留在鼓勵女性參與社會生產的層面上,欠缺女性在性方面與男性得到相同權利的爭取。這可能與婦女解放運動是從上而下推行,以解放婦女達到解放無產階級這目標的共產思想有關。縱使中國女性因為解放而脫離了盲婚啞嫁的桎梏枷鎖,婚姻自由並不解決了家庭男女權力不均的問題,女性的角色仍然先驗地被預設成「照顧者」(周華山,1999),女性在社會上或許是享有比過往多的權利,然後在家庭及性生活上,女性的性權利仍然飽受剝削,「女性必須忠貞從一,已經成為生活上的 “常識”與 “真理”」(周華山,P.208) 要打破男女權力不平等,首先就要令女性自覺性別意識,從下而上爭取女性的權益,包括女性對自身身體的認識以及控制。
傳統中國女性的身體與情慾,經常受到嚴謹的操控,而一旦女性擺脫了家庭、男性對其身體使用權的控制,以家庭為本位的社會結構便會衝擊。有人批評木子美的行為是「亂搞男女關係」,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在這些批評裡,反映主流霸權思想裡,單身女性在性方面受到的嚴密規管。木子美擁有如走馬燈的性伴侶,既挑戰了傳統道德模式上「男控制女」(周華山,P.123)的性行為,同時衝破了女性情慾的框框,她自己在《遺情書》亦有描述,「人的自我解放,總要受到社會觀念的阻止,而被各種禁忌束縛的人,如果不能跨越自己的「奴性」,他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自我。」(木子美,P133)在數千年的中國文化中,女性的性只為了生育,所以女性不是「真正的自我」,而是被「奴性」束縛的第二性。木子美又形容,「當我寫性專欄時,自認識「人性解放」的寫作意義大於「身體寫作」,人在性交中所流露的真實是日常交往中難以流露的。或者說,裸體、性交,是暴露人性的最有效方式。」(同上)顯然,木子美的性完全不合乎傳統父權主義的道德觀念上,甚至將「性」與「愛」分別開來,「很多男人與女人把做愛放在交往的最後一步,而我把做愛放在第一步。」(木子美 ,P.217) 木子美毫無掩飾地將自己這種性觀念寫於公眾能夠接觸的網絡平台上,正正打破了中國傳統中對性「只做不說」的態度,並將之視為自我解放,改變一貫對女性身體使用權的限制。
總結
對於木子美,有人批評,也有人認同。在木子美這件事上,反映了傳統父權制度加諸於女性身上的情慾枷鎖,道德批判成社為了主流的論述焦點。但跳出道德與不道德的論述之外,把木子美的性觀念放在整個歷史脈絡上解構,正是呈現了中國社會制度上的轉變,如何從父權家長制度中女性受到的抑壓,轉向文革時期女性的非性化,而後女性又重新墮入主流女性性觀念的論述之中,重新形塑當代女性的形象。而木子美,作為新一代女性,藉著個人的性經驗寫作,打破了一貫對女性身體與情慾的封所,擺脫以往從上以下的男女平等意識,而去尋求一種屬於民間女性性別意識上的自覺而展開的男女平等運動。木子美之所以轟動,正因為民間缺乏了這種對性相對地開放的聲音。男性與女性對木子美有著一樣的評價,原因是男性的父權主義作祟,將木子美此等超越男性,視男性為性客體的描述,想象成男性主導社會的大敵人;而女性,則內化了數千年來社會對女性的規範,以至有木子美此等「淫蕩」、「下賤」的女人出現時,就以道德作為攻擊的工具,那管木子美的行動實則在挑戰主流男性對女性壓抑的霸權思想。於是,女性在無形間繼續協助鞏固男性作為主導的角色。女性要從性觀念上突破傳統父權的枷鎖,首先就要擺脫傳統加諸於女性的限制,敢於表達個人情慾,跳出女性是「被動、柔弱、被物化的客體」這些觀念的框框,並確立女性對身體使用的權利,在身體與情感上也得到自主權。事實上,木子美的行為已經超越了對錯的道德審判層面,更值得探討的是,新一代的中國女性,究竟應該如何面對性慾這回事?未必每個女性也是木子美,但從木子美的行為上,是否有值得中國女性去思考自身情慾與身體的空間?在性事上,男與女仍未得到平等的待遇,家庭裡男女的權力關係仍然不平均,婦女角色依然被定型,那麼,木子美的《遺情書》給中國女性的啟示又會是甚麼?
參考資料:
丁娟(2004),中國人民網:試論毛澤東關於中國婦女解放道路的思想
擇自《毛澤東百周年紀念》
http://www.people.com.cn/BIG5/shizheng/8198/30446/30451/2210692.html
木子美(2004),《遺情書》,香港:天地圖書
王宏維(2005),《爭鳴:難道中國人還希望有女性淪落為二奶?》,
擇自《中國南方日報》,二零零五年四月十四日http://china.sina.com.tw/cul/t/2005-04-14/1213121383.html
李銀河 (2004),《兩性關係》,台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
周華山(2000),《性別越界》,香港:香港同志研究社
張菁(2004),《從木子美看中國女性主義》,中國多維新聞網
擇自《北京之春》2004年7月號
http://www.chinatopnews.com/MainNews/Opinion/2004_7_2_13_20_50_635.html
戴錦華(1999),性別與敘事:當代中國電影中的女性,《斜塔瞭望 : 中國電影文化, 1978-1998》,台北:遠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